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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線裁員・專訪】沒有憤怒只感唏噓 陳漢威 林普斯訴體記、有線、人情味

【體路專訪】2020年像是停頓的一年,幾乎所有體育大賽延期的延期、取消的取消, 但時代的巨輪並無因此而停下來。甫踏入12月,香港新聞界又再次爆出「震撼彈」—有線新聞裁員40人。不單是港聞、攝影等,就連體育組亦失去兩位資深記者。3日過去,同是前員工的筆者邀請陳漢威和林普斯回到海盛路,回憶在高壓又快樂的新聞部點滴。然而事實卻並不快樂,因為經過那天以後,那向來高要求的電視新聞或許也再不復見。

有線周二裁員40人。(Photo credit: Benson Lau/TMHK)

 

12月1日星期二早上,筆者剛巧放假,早上甫起床便見電話彈出有線裁員的消息。打探之下,聽到的是一個個熟悉的記者、攝影師名字,舊同事群組到下午再傳來「Chan Hon Wai」(陳漢威)和「Sky Lam」(林普斯)兩個體記界前輩名字的拼音,既是錯愕,也是錯愕。「那個早上我本身在附近打球,突然收到他(林)的短訊說公司裁員,於是我也決定先回公司等。」陳漢威當日同樣放假,回到辦公室後,看到的是猶如電影《大逃殺》的畫面,「我們真的沒想過是如此情況,以為會是部門主管叫同事收信,但實情卻是逐個收到電話入會議室,有些同事早有心理準備,但有些就真的像晴天霹靂一般。」

陳漢威

 

林普斯那日則當早更,早會期間已得知公司會有裁員行動,更早有自己會是其中一員的心理準備,「因為這個人(陳)很衰,說見到被裁的既非主管又非最新的那批,所以都應該是我們倆了。老實說,我們整組連同主管也只是5個人,不是我就是他。」結果兩人下午收到「大信封」,成為「架構重組」下40名「需要離職的同事」之二。陳漢威拿著籃球離開有線大樓的一幕,是當日其中一張被廣傳的照片之一,「因為我想瀟灑地離開,不想太拖泥帶水。」但其實接過「大信封」踏出會議室時,他心中卻異常激動,「見到廿多三十對眼睛望著你,像要衝過來有話跟你說一樣,我鼻頭已經一酸,眼淚也在眼框想湧出來,所以我也要立刻躲到化妝間。」

陳漢威離職當日僅手捧一籃球離開。(立場新聞提供)

黐線的人情味 冰冷的裁員原因

「我心中真的零憤怒,心情很平靜,反而更驕傲和感恩會有一班人這樣互相支持。」大裁員當日已令《有線中國組》全組成員,以及至少16名港聞組主管及記者集體請辭,陳漢威翌日回到有線更遇到一名特意前來「cut有線」的舊同學,「有大班同事和外界義憤地支持大家是完全想不到,這樣黐線的人情味可能只在這裡才會出現。」身旁的林普斯就對管理層更失望,大嘆對所有同事均極不尊重,卻已預計到總辭一幕早晚會出現,「上次解僱3個工程部同事已經有很大反應,Cable編採那班人是癲的。大家也想可以溝通好一點,資源少『鬼唔知咩』,但那早一直追問裁員準則也沒有答案,而且安排是這麼差和壞。」4個月前,管理層突然即時解僱3名工程部資深員工,引起新聞部大批員工實名聯署向母公司主席表達不滿。

林普斯

如果真的是資源不足,公司的冷氣也應該調暖一點,節省些燈油火蠟

今次管理層以「經營嚴峻需架構重組」為由裁員,但被外界指不能令人信服,尤其皇牌節目《新聞刺針》整組被裁更令人質疑有政治原因。「如果真的是資源不足,公司的冷氣也應該調暖一點,節省些燈油火蠟,不用我每日上班都像去了雪山一樣。」林普斯過往多次以時事滲入體育新聞旁述,令人拍案叫絕之餘更不禁懷疑其被裁原因也與此有關,「我要澄清我從來都是寫比賽的。但究竟被裁與這些跳脫的風格有否關係,我是個記者,沒有充份理據去懷疑和猜測也不能有一個答案。」陳漢威就說得更白一點:「旁人自有公論,大家對這個社會和新聞界正發生甚麼事也心知肚明。」

筆者當年實習期間接受過陳漢威(右)與陳焜傑(左)的指導,如今二人已先後離開。

 

陳漢威2004年入職,在這裡認識了自言是工作最大收穫的太太,也見證身邊同事來來去去,但16年來卻一直沒有離開過。「其實我說過很多次要走,但這裡有很多機會讓我試不同東西,又能與他們一起進步才一直留下。前8年我覺得自己是個追求完美的球員,到後8年就成為球員兼教練,教一班年青人成長。」筆者當年在體育組實習剛巧遇上仁川亞運會,連同兼職短短兩個月,正是得到這班前輩給予機會去試做不同訪問。

前8年我覺得自己是個追求完美的球員,到後8年就成為球員兼教練,教一班年青人成長。

與一直「專一」的陳漢威有少許不同,雖然林普斯2007年在體育組實習後翌年轉為正職,但到2014年曾一度離開,至2018年初才由香港電台重回其口中的「母會」。「那時很多大賽都做過了,外面的待遇又好一點,於是便想試一試。但去到便發現工種和心情都差很遠,因為在那裡要處理很多行政工作,但這裡就是每日能寫喜歡的稿。」捨棄公務員身份減薪回巢,甚至連身邊的同事和主管也矛盾地邊說服邊勸阻,林普斯也笑說自己「好戇居」,卻是無悔。

林普斯的2009年東亞運動會採訪證。

 

在有線的這些年頭,奧運會和亞運會等大賽均曾親身經歷,但兩人最深刻的採訪卻不約而同是2009年香港主辦的東亞運。當年香港足球代表隊歷史性奪金,林普斯與陳漢威一起在決賽現場採訪,惟前者身處的是大球場3樓記者席。但正因如此,他獻出了一次經典的現場旁述,「有幾可記者會現場旁述比賽?而且是由加時尾段『live』到互射十二碼後,很難得體育被重視到如此程度,更見證到香港足球奪得金牌。」

同樣是這個組合,但陳漢威說的卻是東亞運的另一場經典賽事。中國「欄王」劉翔在將軍澳運動場出戰其北京奧運傷出後的第4仗,以13秒66贏得金牌。當日陳漢威在錄影廠任主播,林普斯就在現場採訪,二人直播期間不停隔空互動帶給觀眾更多相關資訊,「那次是個只有體育人才做到的『live』,我們的內容由劉翔傷勢談到衣服再談風速,就是因為知道他(林)能搭上咀才會問這麼問題。我相信就算連自己台也很少有類似直播,只做一次有點浪費。」

對人說是有線出身的就已經像一個品質保證,即使是行家也會尊重你。

有線是全亞洲首個24小時新聞頻道,公信力、速度等都在行內數一數二,招牌一直被㼽得漂亮,「對別人說是有線出身的就已經像一個品質保證,即使是行家也會尊重你,會覺得你有一個為新聞追求到最好的風骨,不會輕易折腰妥協。」就算單數體育新聞,有線的播放時間也一直在眾台中起領頭作用,每晚5節黃金時段也有由體育主播主持的環節。

採訪證見證二人的體記生涯,前面兩張正是一同採訪倫敦奧運的那次。

有線=品質保證?

說起有線是否等如品質保證的問題,陳漢威淡淡地道出了一個名字:前執行董事馮德雄。馮德雄在筆者實習期間離開有線,又在筆者離職後才回歸,實際受到他「教訓」的機會少之又少。「極少有一個高層能這樣深入去看體育,他會在會議中與你談很仔細的事,如果你搭不上咀會感覺很瘀,所以就會不斷推動自己。」陳漢威以球員和「世界上最好的領隊」比喻與馮德雄的關係,形容自己難以在對方面前不全力以赴去表現自己,甚至會視「波完故出街」為正常要求。

如果你搭不上咀會感覺很瘀,所以就會不斷推動自己。

林普斯就形容馮德雄為莊閒並重,一方面給予高度壓力,另一方面又會細心留意眾人的成果,「有一次我用《願》的歌詞寫稿,他突然就走過來說:『哈哈哈,你很鍾意葉麗儀姐姐嗎?』」電視記者與文字記者不同,前者既要文稿通順,聲線亦要令觀眾聽得入耳。林普斯的旁述稿緊貼時事早已在網上流傳,但他旁述的抑揚頓挫亦是佳話。有線剪接部位置整個新聞中心中央,每次體育組尤其是林普斯「錄VO」,遠至數米外的港聞、財經組也定必聽得清楚。

兩人2010年一同採訪廣州亞運。(受訪者提供)

 

這裡的記者將有線新聞形容為「快樂新聞部」,他們倆就將「快樂」加上「癲喪」形容體育組內的關係。「我們會互相競爭、鬥寫得快寫得好,甚至無聊到在資料庫看看誰寫得較多故仔。」「你同時間看4場直播很厲害?我能同時間看5場!」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回憶那些年的好氣氛,說到體育組的全盛時期是2008至12年,因為有齊老中青、不同崗位、擅長不同範疇的記者。有線近年經歷數次離職潮,除了今次「大地震」以外,3年半前公司易主前後亦有一役人事大變動,幾名資歷較深的記者先後轉職別台,到近兩年只剩下體育組主管及他們倆年資屬「前輩級」,今次裁員後全組更只餘3人。

多年輝煌 一日摧毀

稱得上快樂,全因新聞部內氣氛融洽,以往在新聞中心內也經常聽到笑聲不絕。二人說在有線相對上少見人事鬥爭,各組之間也樂於互相幫忙,從不計較會否蝕底,「這裡每個人都是為了做好件事,很願意合作之餘也不介意蝕底,又不會計較今次和誰合作,總會『自動波』做事。」這份人情味在離別之時再次大爆發。裁員那天辦公室內愁雲慘霧,但悲傷更多是來自沒有接到「大信封」的同事,「有個外電編輯在我臨離開時突然對著我哭,原來慢慢地也與其他組的同事建立起關係,就算我們離開都有人覺得可惜,就更加感動。」

最後人手和資源沒有,連尊重都沒有。

經歷過以往的輝煌年代,但與同事一起力求進步、完美的關係一日之間被完全摧毀,陳漢威以學校作比喻,由前人種樹,到他們這些後人將它推進至band 1最厲害的一間,「但現在一下子全部推倒,你就會覺得很心悒,因為從此再沒有這樣一個工作環境。可能還會有,但以往是要求最靚,現在就可能有聲有畫、有bite有『扒』(訪問及現場報道)就得,希望歷史會記住我們吧。」林普斯亦對引以為傲的「母會」落得如此狀況大嘆唏噓:「我經常說自己是這裡的青訓產品,甚至減人工也肯回來,但最後人手和資源沒有,連尊重都沒有。」

未來唇亡齒寒?

談及有線新聞,甚至電視體育新聞的未來,兩人語氣同樣不抱樂觀。陳漢威雖說對留任的同事絕對有信心,揚言經歷有線洗禮的記者均能獨當一面。但新聞工作就如團體運動,一支球隊由正選後備齊全,到現在連正選人數也不足,「籃球只有3人能否打全場?可以!但是否仍是那件事?就算落場的能力很好,但始終不再一樣,甚至覺得財經、港聞、剪片也熟悉體育會叫他一同落場,是否要接受這種情況?」林普斯說得更白,也說得更灰:「只剩兩個正職記者能做到甚麼?這裡的airtime一直算是不錯,但⋯⋯人手又沒了,所以我覺得⋯⋯唉,不懂說。」

就算落場的能力很好,但始終不再一樣⋯⋯變化未必是短期,但一定要預計會有此一日,必定是唇亡齒寒。

陳漢威再以餐廳形容以往無綫、亞視及有線鼎立的時光,由3星級餐廳互相競爭,到慢慢降格至極難食的食肆,「原來淪落到好難食都繼續有人吃,長此下去就算是生、臭、無味,老闆都會接受。變化未必是短期,但一定要預計會有此一日,必定是唇亡齒寒。」

一切米已成炊,離開既成事實,人也總要向前看。「暫時沒太多打算,始終仍未消化整件事。但很多人也叫過我開YouTube頻道,或許可以想想吧。」未待林普斯說罷,在旁的陳漢威已經慫恿他踏出第一步,「失敗也是經歷啊!」至於他的下一步,也始終離不開心愛的體育。手執滑雪、體適能、籃球教練及船牌的他,也許會朝多方面發展,但當務之急也是先休息一下,陪伴身邊的家人朋友,「終於知道運動員訪問為何會這樣說,原來真的會一直沒時間找人聚聚,始終我都工作了17年,都要花多些時間在家人身上。」

經此一役,有線新聞或許再不像昔日的有線新聞,走在事實最前線也可能不復見。不過塞翁失馬也未必是件壞事,將事情砍掉重練也許能否極泰來,誰知陳漢威和林普斯離開海盛路後,不能找到一片新天空?

圖、文:麥景智

此篇文章由「體路 Sportsroad」最初發表於「【有線裁員・專訪】沒有憤怒只感唏噓 陳漢威 林普斯訴體記、有線、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