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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攀登・專訪|龔子珊:無冰自攀 孤獨而傳奇的生涯

【體路 X Junior】香港屬於亞熱帶氣候,即使踏入年尾的11月氣溫仍可高至攝氏30度,我們與冰雪最接近的距離除了是冬天到日韓歐美旅遊,或許就是主題樂園的「魔雪」園區。但偏偏在這個連上次有降雪已是50年前的城市,卻擁有一個曾高踞冰雪攀登世界排名第4的女將。龔子珊(Janet)在幾近零資源、零支援下憑一雙手、一對冰斧和無數小時的練習令香港亦有機會在這項由俄羅斯、瑞士及韓國等壟斷的運動,留下小小印記。

說來慚愧,雖然做體記的年資不算淺,但最初竟然是透過一個並非體育版的專訪才知道Janet的「存在」。早前在十大傑出青年選舉記者會初次碰面,再於這日訪問見到穿上一身輕便運動服的她,才開始真正了解Janet的冰攀故事。

加拿大種下冰攀火苗

既然香港沒有雪山,Janet與冰雪的結緣亦自然不在我城。17歲那年,Janet參加童軍舉辦的交流團,遠赴加拿大征服海拔逾3,000米高的貝克山,初嚐用冰斧扑冰、雪地求生的經歷,亦真正初嚐雪的滋味,「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雪,好興奮地邊行邊執起積雪來食。自此發現世界好大,在雪山會見到很多想像不到的事,沒想過上到3,000米都會見到雀仔。」

(圖:受訪者提供)

征服高山的意念種子於那年埋下,但Janet冰攀的真正啟始要到21歲一年才出現。當時一位同遊雪山的教練發現Janet的冰攀潛質,提議她代表香港參加世界賽,「中間那段時間大多是攀石和搶包山,有輕輕接觸過攀冰,不過也只是拿支冰斧去石場模擬一下。」世界賽前,Janet曾在全國賽得到冠軍,到首次面向世界就在速度賽排第21名,恍似無師自通的感覺讓她更想再往上攀得更高更快,「如果我沒教練這樣都有世界排名,努力練練的話應該可以有更好成績。」

不過香港始終有冰攀的先天劣勢,而且普遍室外石牆已被發展作攀石之用,難以裝上鐵鈎洞和用冰斧練習。「那時仍年輕,心中仍有團火,有嘗試在戶外場地爬過,但發現真的不容易,所以大多是健身、做引體上升練體能,真正爬真的很少。」但攀冰和行冰山的難度遠比普通山峰大得多,事前準備、體能,甚至如何在不穩定的冰川架錨也是學問,亦非單單在健身室或家中就能累積得到的經驗。

總會冷待 心比冰山寒

Janet的故事才剛開始就遇上阻滯,然而這些有形阻礙尚有機會用不同方法移除,但有一樣無形的限制卻不可以輕易解決。「我當時也想繼續發展,但奈何總會不讓我去比賽。」她形容,負責冰雪攀登等所有攀登運動的攀山及攀登總會不知何故像一直阻撓自己代表香港出賽,「總之不開會、不通過就不會有比賽,他們可能說我沒有教練、沒有訓練記錄之類,但總會連訓練日程都沒有又怎會有記錄?」

我當時也想繼續發展,但奈何總會不讓我去比賽。

其實當時冰攀界還有其他運動員,不過鬥志同樣已被磨蝕,慨嘆總會仍是老掉牙的模樣,只能著Janet利用從搶包山賺回來的少許知名度爭取一下,「但我覺得『連師兄你這麼多年都不努力,要靠我?』況且我當時也未算有甚麼成績。」結果如是者拖延兩年,加上Janet進入大學修讀護理,之後又遇上疫情,冰山離她變得愈來愈遠。

(圖:受訪者提供)

疫情令世界冰封近兩年,香港更到2022年底才取消檢疫令。一直在深切治療部做護士的Janet卻於那年10月放下病房辭去全職,為的就是應年逾古稀的加拿大教練Vince Poulin之約到尼泊爾攀雪山。「沒有他的邀請,我都不會行這一步,又反正我也辭了職,倒不如再和請我去世界賽的那位教練講,看看能否再幫我爭取。」她想爭取的,就是一個可以再次參加冰攀賽事、嘗試提升自己的世界排名的機會。

不過幾年過去,總會的安排依舊。已出發到尼泊爾的Janet一直未收到總會的通知,等候期間雖有運動員選拔,但要求卻甚至比其他國家誇張,「那段時間真的『黑人問號』,我感覺他們仍是不想我去比賽,所以就只能無目標地預備。」結果到開賽前6日,她終於獲得代表香港的資格,再次踏足冰攀世界盃的賽場。但另一難題又等著剛行完雪山回到香港的Janet。由於世界盃屬系列賽,參加者需要每個星期到一個國家比賽,於是Janet就要在那6日之間安排好未來6星期的交通住宿。不過總會要求她就每程航班、每間酒店報價、解釋選擇的原因,同時又不容許她租車穿梭歐洲國家。「法國和瑞士兩站之間,駕車只需要9小時,但就不能自駕,結果我當時就因為這樣而出了名。」

自我質疑 忍受國際級孤獨

當年Janet抵達瑞士時已是傍晚,距離入住的山屋還有2小時路程,她在已無交通工具的情況下手拖行李箱背揹大背囊,單獨徒步穿過森林,「所以我就在那條瑞士的村莊變得聞名了,因為大家都知道曾經有個香港女仔,為了比賽做了這些事。」我很好奇,她那時候的感覺是怎樣。「我會覺得也頗傳奇。」Janet說出這句時仍滿面笑容,但隨即頓了一頓,表情180度轉變,「嗯……都幾孤獨。」她甚至哭了出來,「孤獨在於……無人幫,因為已經失去與其他國家選手的連繫,所以一直都是一個人。一開始真的很辛苦,又因為全部錢都是自己出,為了慳錢帶了10幾個杯麵去比賽。」網上曾興起一份「國際孤獨等級排行」,當中最孤獨的活動是一個人做手術,一個人行森林去比賽或許也能與它比拼一下。

孤獨在於……無人幫,因為已經失去與其他國家選手的連繫,所以一直都是一個人。

但這對Janet而言仍並非最辛苦,森林小徑也有終點,自我質疑才是最容易變得無止境。那屆世界盃最後一站,Janet在開賽不久已經失手,所有負面情緒亦隨之爆發。「不知道究竟這麼辛苦爭取來做甚麼,值不值得繼續這個運動,就算贏了世界冠軍又如何。 」比賽過後,她傷心得只能坐在一旁與遠在香港的朋友訴苦,不過就正是這一「訴」被其他選手看到,一下「靈魂拷問」才令自己真正明白心愛的始終都是雪山。

確定要在這條冰攀路繼續行,但回港後依然是無資源、無關注,僅是得到一位攀登愛好者願意在旗下的抱石場加裝鐵鈎洞讓她練習。不過在香港要毫無顧忌地追夢也有點不切實際,Janet亦要稍稍向現實低頭。現時每逢非賽季的日子,都會再次在病房找到她作為兼職護士的身影,放工後再到抱石場練習,閒時再教游泳和繩索班幫補。「好多人覺得我追夢好勇敢,但我會很現實地說,要追夢就做不到普遍香港人做的結婚儲錢買樓。我戶口儲下的10萬元,一次行山或一次比賽就已經用光。」

不知道究竟這麼辛苦爭取來做甚麼,值不值得繼續這個運動,就算贏了世界冠軍又如何。

(圖:受訪者提供)

過不了所謂普通人的生活,也令Janet變得更孤獨。疫情期間,她搬離母親蔭下出外獨居,爭取更多私人空間擺放裝備之餘,某程度上亦因為媽媽並不明白自己一直向世界出發的原因,「我覺得人生是屬於自己的,小時候未有能力沒辦法,有能力了就會為自己負責任。況且我覺得……因為是單親家庭,即使多決絕也好,她也不會不認這個女兒。」眼見媽媽之前也有陪同Janet接受專訪,還以為兩母女已算是「和好」。不過Janet形容即使母親聽過自己在女傑青和傑青的當選感言,也有追蹤社交平台,但仍未十分了解她所做的事。「現在關係沒特別好,各自繼續生活,或者因為同樣硬頸,開始不懂如何溝通,很多時都不會自己行出第一步。」

(圖:受訪者提供)

理想與現實拉扯漸萌退意

「習慣了,所以還好。」多年來孤身走我路,就算迷惘都依然堅持,因為仍想將自己的上限推到最高。去年,借出抱石場的友人盧謙葦加入冰攀隊成為Janet「真正」的同伴,也令一度打算作罷的她繼續下去。「我不想他再經歷我的遭遇,所以就跟他再去比賽。」事實上,這兩年不乏對冰攀有興趣的人,但每當聽畢Janet的故事後都會對繼續再往上爬打退堂鼓,「『不能以為像體院一樣有教練、設施,不是的,全都是自己來』,他們一聽到這樣就會停下來,所以沒有他的決心就不能加入。」正在這一年的世界盃,Janet在世界盃速度賽曾經位列第4,總排名最終登上第6名,世錦賽也以前8名完成。

「其他選手會很好奇我是如何練得出這個成績,我也只能說是好彩和靠死力。」世界第6豈能單靠僥倖,我笑問她會否覺得自己很有天份。「會啊!」Janet笑得燦爛,「如果多點設施場地時間和財政支持,我覺得會差很遠,但當然現實哪有這麼理想。」現實是她依舊是目前香港唯一冰攀女運動員,「正面看是無人幫都找到方法,但如果總會和我都肯行多幾步,可能不需要做唯一呢。」世界盃新賽季於25年1月開始,但如無意外港隊連這個「唯一」都將會失去。上過世界第4令她也不諱言超出預期,亦不打算參與新賽季,「這個時候需要休息一下,我已經很努力了,但總會都不會幫助,那還為了甚麼呢。」

正面看是無人幫都找到方法,但如果總會和我都肯行多幾步,可能不需要做唯一呢。

曾經爭取改變現狀但徒勞無功的感覺絕不好受,更何況這過程已持續8年有多,如今的Janet多多少少也成為當初說要靠她的那些師兄。「之前是硬頸,現在覺得硬夠了,是時候為自己做些事。」征服世界7大洲最高峰及14座海拔8,000米以上高山,就是她想為自己做到的事。至於冰攀,「如果傾妥成為2030冬奧項目,他們(總會)很想我回來再算,或者看看我還有多少氣力爭取。」

圖、文:麥景智
原文刊登於Sportsroad Junior Issue #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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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文章由「體路 Sportsroad」最初發表於「冰雪攀登・專訪|龔子珊:無冰自攀 孤獨而傳奇的生涯